遗憾，我从未将他写进我的歌。
前世追梦二十载。
演过戏，唱过歌，也试着写过歌。
但仔细想想，好像还从未为家人做过任何一件有意义的事。
重生过来，前世父亲的那张老脸已经渐渐记不清晰了，只记得两人最后一次争吵，是自己主动挂断了电话。
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孝呢？
难道总是要等到了失去才懂得珍惜。
无边的悔过在李明的情绪中激荡着。
十指敲击在琴键上，新的歌词“艰难”的从嘴中吐出。
“然而，天晓得这意外些什么！”
“然后我一下子也活到容易落泪的岁了！”
似念似唱，似诉说又似嘶吼。
声音挣扎着从喉咙中涌出，每一个字眼都显得那么深入人心。
这种在前世独树一帜的“李宗盛式唱法”，就像一个老男人将胸膛撕开，露出血淋淋的心脏给你看。
看吧，这就是我的心。
台下的观众和台上的评委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唱法的魅力。
技巧少得可怜，但句句直击灵魂。
它不会跟你玩弄花样，也不会装点自己，只会撕扯下外皮，露出最纯正的内心。
众人初听，觉得别扭、怪异。
但随着李明一点点的将包裹在心上面的皮撕扯掉，袒露出来的，却是真心和真情义。
“当徒劳人世纠葛，兑现成风霜皱褶——爸，我想你了。”
乐曲在慢慢奏响着，一个中老年人感叹和回忆，放下了释怀的情景慢慢浮现。
最终，这些都凝聚成一句最真心的告白。
爸，我像你了。
刘长歌闭上了眼睛，一根食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。
借着这短暂的中间间隔，他回忆着这句歌词。
或许时间才是化解一切矛盾和仇恨的利器，但可惜的是，时间往往不会等人。
短暂的缓冲过后，李明的声音继续响彻着。
“到临老，才想到要反省父子关系。”
“说真的，其实在回答自己敷衍了半生的命题。”
“——沉甸甸的命题。”
“它在这里，将我拽回过去。”
依旧是“半吟半唱”的表达。
李明低沉的嗓音之下，少了一丝沙哑，却多了一点回忆的挣扎。
后悔自责之清油然而生，轻易的攀上眉梢和脸颊。
名为“悔悟”的情绪浮现在李明的脸上，噙着泪的眼眶努力让泪珠不曾坠下。
再回想起李教授给出的题目，那个到临老才想到反省父子关系的人，就如歌词所说的那样，其实在回答自己敷衍了半生的命题，沉甸甸的命题。
不得不承认，直到现在，李明的歌都很好的诠释着题目，就好像他真的是代入了李教授这个角色，对大半生，对父子关系的忏悔。
然而，他们不知道的是。
李明不需要代入任何人，他需要的只是代入自己，上一世的自己，并将这首歌，跨越一整个世界，献给前世的父亲。
“爸，对不起……”
李明默默的想到。
“像个终于灵验的咒语，那些年只顾自己，虽然我的追求他无能也无力参与……”
“只记得我很着急，也许因为这样，没能听见他微弱的嘉许。”
“我知道他肯定很得意，只是等不到机会——”
话音到此，声音猛然收束，直到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，李明才一字一句的念出：
“当面跟我提。”
回忆一幕幕的如同长了翅膀的花灯片，飞速从眼前流转；又好像走马灯一样，欢快的循环旋转着。
是啊！
一个父亲再如何，也不会痛恨自己的子女。
他们会为了子女微弱的成就而感到欣慰，他们默默的祝福，默默的帮助，默默的付出。
哪怕是一丁点的小成就，父亲也会得意，哪怕那张苍老的脸依旧面无表情。
但着急的我们，是否有留心这些细小的波动。
只是没机会，当面跟我提。
李明越发的沉醉其中，感情迸发的就越是激烈，以至于全场观众在一声声真挚的演唱中揪住了自己的内心。
他们或许会有共鸣，也或许没有。
可无论如何，这首歌献给父亲。
老李已经坐会了自己的评委席中。
平日里喜欢挤眉弄眼如同老顽童一般的他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欢快。
他沉浸在李明的一字一句中，那种独特的唱法配合直入人心的歌词，太容易打动他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。
身旁的刘长歌依然闭着眼睛，不过他仰起了头，似在享受，又似在思索。
歌曲尚未结束，关于父子关系的反思还在继续着。
“思念其实不是，不是这个歌的主题。”
李明看着台下的观众，但实际上，通红的双眼中，浮现的却是父亲的音容笑貌。
前世也好，这一世也罢，这都是难逃的关系。
“我相信不止有我——在回忆时觉得吃力。”
一张苍老的脸孔慢慢若隐若现，直至从记忆中消失，再也记不起那张脸孔上的细节。
怎么会忘了呢？
李明看着记忆中的虚影，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记不起。
怎么能忘了呢？
撕心裂肺的让大脑拼命的在记忆中搜寻，可是无情的岁月却将零星的片段摧残的一干二净。
直到，看到镜子中的自己，才一点一点的去拼凑着属于父亲的记忆。
“两个男人，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的像而已！”
“有幸运的，成为知己；有不幸的，只能是甲乙。”
“若是你同意，天下父亲多数都平凡的可以，也许你就会舍不得，在追根究底——”
“我记得自己，当庸碌无为的日子悄然如约而至，我只顾卑微的喘息，甚至没有陪他，失去呼吸！”
挣扎的痛苦的表情在李明的脸上浮现，以至于他情不自禁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。
紧咬的下嘴唇泛起苍白，他不想让观众看见，他本能的想要隐藏感情，但无论如何，那颤抖的收声，挣扎痛苦的情感，早已通过歌声表达出去。
而这一刻，一直闭起双眼的刘长歌也豁然睁开眼睛。
仰着头的他看着演出大厅顶部的灯光，照射的刺眼绚烂，可他的脑子里，却如同海啸般轰鸣！
“两个男人，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，幸运的，成为知己，不幸的只能是甲乙。”
他细细的品味着这首歌，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想放过，他突然想撬开李明的脑袋，看看他到底是如何才能写出如此金句来的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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